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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月后,我们回到江南,去见金越的父亲,当今武林盟主金修岭。
  金修岭不过五十左右年纪,身长容威,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,他毫不隐瞒对我的轻视,一见面,便当面斥责金越:“瞒众娶妻,是谓野合。”
  想来也怪不得他,独子竟然匆匆与他所警备的官府女子成亲,事先也没告诉一声,难怪他要大发雷霆。他并不承认我们的婚事,却仍令我们住在他的盟主府,同住的还有他的妻子,金越的母亲。
  金越的母亲据说曾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女,虽然这是在她嫁给金修岭之前的事了,距今亦有二十多年,可她仍然美艳高傲,除了对待儿子外,面孔上永远是一副卓尔不群的表情,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,当她爱怜的目光自金越脸上离开后,到我这儿便成为冷冰冰,但总算也没有什么失礼的言语,事实上她只冷冷的朝我点点头,便算是见面。
  盟主府设于一幢精致豪华的花苑阁楼中,奴仆成群,富贵奢华并不在永乐侯府之下,奴婢围簇如众星捧月,连要杯水都会有两个人去端,不,这感觉并不享受,简直是种软禁。
  我就像是只被关在金丝笼子里的鸟,还是只时时被人注视着的鸟,除了在自己房间里,完全没有一个人独处的机会。我也曾一再向金越提起,可他总是皱着眉,柔声道:“不要紧,你不必理会他们,他们都是仆人,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,可以去问母亲,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。”
  他大约是太高估了自己的母亲,同时又过于低估自己的父亲。很快,他便没有见我面的机会,手上成堆待理的事务,或清理帮派,或攻习秘籍,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陪我。
  我只得转而去求婆婆,她果然不令我失望,板着脸,冷笑道:“这是府里的规矩,颜姑娘,我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样的生活,可是到了这里,就得这样。再说,我也看不出有人在会妨碍了你做什么事。”她并不是不喜欢我,而是非常深恶痛绝,这点我何尝不明白,一转念,我立刻又想通——这些人原本就是她派来的。她已认定我是王府派来的奸细。
  我是个奸细吗?我问自己,一个奸细又该做什么?我究竟该做些什么去完成我所谓的使命?当日子自顾自漠然过去,就在我沉闷得快要发狂时,莹儿出现了。
  其实,莹儿始终在我的身边,但是府里的婢女那么多,她又是这样不动声色,以致于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她。
  那一日,我正与几名婢女在花园中赏牡丹,女孩子们欢喜地扑入花丛中采摘,我则端坐无聊地观看,突然,一个声音低低的:“夕姑娘,小侯爷吩咐我代问一声好。”
  我吃惊转头看她,是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孩,甜美温柔颇有几分人缘,可我也不是傻瓜,冷冷道:“你是谁?”
  “婢子是莹儿,是小侯爷派我来找姑娘的。”她笑盈盈,手脚不停地为我端了杯茶,低声又道:“小侯爷说以后由我来协助姑娘办事。”
  “你休要胡说,小侯爷要我办什么事,你是什么人,有什么居心?”
  “姑娘,你……”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招,傻傻地愣住了。
  “我可以原谅你的胡言乱语,但以后决不许再胡闹!”我佯装恼怒,并不想惊动任何人,低声说完,不看她,拂袖而去。
  回房中的路上,我将所有经过细细回想了一遍,她自然有可能是小侯爷派来的人,但或许也是听命于金越父母或其他什么人。金府中我势单力薄孤立无援,任何人都有可能嫁祸与陷害,所有的应付对策,只好凭着自己的小心,就算她的确真是永乐侯府的人,也不能凭了一句话,就想令我深信不疑。
  接下来几天,我不动声色,一边暗暗地留心这个叫莹儿的女孩子,在一众婢女中,无论是容貌与机灵她都是最出挑的,可又并不想出人头地的样子,安安心心地做着琐碎杂事,这点愈发显出她的与众不同。欲擒须先故纵,我存心不再给她近身的机会,人静观其变,果然,半个月后,她再也忍不住了。
  这一天,婢女们照例侍伺我沐浴,当我浸入浴池后,她们都走了出去,只留下一个女孩子添水,这时,门被推开了,莹儿走进来,向她道:“湘秀,夫人叫你去找些书呢,这里交由我来服侍夕姑娘吧。”
  我在池中不由微笑,终于来了,眼见她送湘秀走后,关上门,轻轻走过来。
  “夕姑娘,”她试探地轻声叫。
  “又是你!”我依旧一脸恼怒状,“这次你又想做什么?”
  她不出声,只是从胸前摸出一样东西,递到我面前。
  那是一块黑黝黝的铁牌,半掌的大小,那是王府发给一级护卫的玄铁令,一共四十八块,块块都在背面刻着标记,随着标记花样的不同,代表着地位权力各各等级。其实我本人也有一块这样的玄铁令,而且相信地位一定是比她高。 
  “你好大胆,居然敢偷王府的东西,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我沉下脸,“意敢在我沐浴的时候闯进来骚扰,是不是不想活了,若再不出去,我就禀报金夫人,提你去审问,看你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。”
  她再次呆住,想不到我竟会如此翻脸,毕竟是个聪明人,看了我几眼后,一声不向地转身出去。
  我闭上眼,重新坠入沉思,她真是小侯爷派来的?这就是他的目的?我或许是错怪了她,可如果她真是侯府的人,便可以再找些有力的证据来,玄铁令虽然难得,也不是没有被偷的可能,我并不很深信她。
  晚饭后,我在房中看书。我并不与金氏夫妇同院,而金越也常常不回来吃饭,我只有用看书来打发时间。门一开,一个婢女端来一杯茶。
  我正看得入迷,并没有注意到她,待发觉她放下茶并不走时,才转身去看,仍旧是莹儿,这次她一脸自信,仿佛志在必得。
  “又怎么了?”我淡淡问。希望这次她可以拿出令我信服的东西。
  “小侯爷说姑娘的那条白狐皮大衣他找到相配的玉扣子了,就是姑娘喜欢的他的那件青袍上的梅形带云头的那个,他说如果姑娘还想要他会命我带来。”她停了停,继续笑道:“小侯爷说那次给姑娘在荷花池里画的那幅画总是觉得不大好,原来是水纹没有画好,还有那时姑娘头上不该着翡翠花,如果是紫晶钗就有神得多了,姑娘觉得怎么样?小侯爷准备改那画呢。” 
  我不由沉默,这是真的了,她的确是王府的人,这些事发生时只有我与小侯爷两人,任何人也没有可能知道的。
  那是一个冬夜,只有我与他两人相坐对饮聊一夜,快天亮时永乐侯派人送来一件白狐皮袍子给他御寒,他顺手将之披在我的身上。
  “多美,颜夕。”他笑着说,“这样美丽的东西应该披在同样美丽的人身上。”
  他的手同时抚过我的脸,道:“我一直以为你穿红最漂亮,没想到穿白也好,真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美貌。”我记得那时我不过十六岁的年纪,笑吟吟的还没有什么大烦恼,又喝得多了,便撒娇不依道:“我不喜欢这种蝙蝠形的玉扣子,我喜欢梅形带云头的那种,就像你的那只黑玉珏。”他闻言笑不可仰,“你可真会挑东西,那件宝贝全京城也找不到。”
  回首往事,那时他是多么的宠爱我,虽然我并不算是他的女人,或是否他只是把我当作个小妹妹?可又为什么要为我作那幅画呢?
  遥望那个夏日,荷花池,明月夜,我刚满十八岁,在无人的小花园里,我只穿着一件白衣,立在水中扮作凌波的洛神,他持着笔在岸上细绘,白衣乌发,清水伴笑意盈盈,那画一完成便被锁入了他那用西域精金打铸的箱子中,同那些他最重要的秘册与账簿放在了一起,而仅有的钥匙就是他那把贴身携带的一对黑玉珏。
  突然想起这些,是因为我一直都不明白,他究竟是爱我呢,还是不爱,那黑玉珏是他如同生命的至宝,玉珏的花样其实是他放至珍贵的东西的箱子的锁齿,他居然肯答应分一半给我,他不是不重视我的吧?而那次在荷花池中,我已同□□,他以朱砂笔描绘在我的身体上,这样亲密的机会就是夫妻也未必会有。可他仍是没有要我,机会一来就毫不犹豫地把我送给他人。可又愿意送我玉扣子,这么意义非凡的玉扣子。
  我一时心潮起伏,话也说不出来,耳旁莹儿低声道:“姑娘肯认我就好,我先回去了,其他的事有机会再说,”
  她目的达到,立刻转身出门。
  我却再也看不下书,思前想后,几乎又要落下眼泪,也许他是要人来提醒我曾与他那么亲近,也算是他的人了;也许他在暗示他是那么相信我,可以把和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交给我。可我又算是什么呢?我毕竟不是一样东西呀。
  我的心情挣扎起伏,所有的往事历历在目,那夜夜长谈的亲昵溺爱,荷花池中像是可以融化肌肤的目光,还有水中温柔却灼人的抚弄……
  我正失神,门又打开了,金越走了进来。我忙起身迎上,他看上去很累,一进门便跌坐在书桌前的湘妃榻上,我上去为他解开外衣扣子,他却伸手将我拉入怀中,“这些日子真是冷落你了。”他叹道,“父亲不知怎么地,弄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务交给我,过几日我还要到陕西去,有几个帮派需要清理一下。”
  我自己有心事,只是微笑,听他径自说了下去,“这些天一直与峨嵋与昆仑的人在一起,天天听那些老道尼姑的长篇大论都烦得我要上火了……”
  说着说着,他猛然注意到我的神情,奇怪:“怎么了,今天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?你笑得这么特别。”
  “哦?哪里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呀。” 我一惊,随口道,“也许是很久没有看到你了。” 
  “当真?”他高兴起来,“原来几天没见,你还是会惦念我的。”
  “这算什么话,我人都给嫁你了,自然会想你。”我道。
  这话一出口,我们两人都沉默下来了。真的,我突然发现其实我并不算真正嫁给金越,在弄梅山庄的喜堂中,除了青青、慕蓉噙与小侯爷,其他的客人只得两桌,而入京后,金越父母根本只当不认得我,就是下人们,虽然每天簇拥围绕,却都一口一个夕姑娘,完全不是对少夫人的称呼。
  尽管一直回避,我们毕竟逃不脱这个现实,府里上下,所有的人都没有承认我是嫁给了金越。
  “对不起,”金越惭愧地低头,轻轻道,“等这些事一忙完我就去同父母理论,一定给你个名份,他们并不是恨你,只是一时无法接受。”
  我不响,我是天生的奴婢命,不会向人讨东西,生平唯一一件要求过的东西大概就是那个玉扣子了吧,那也是在我年轻喝醉时的事了。
  过了一会儿,金越柔声道:“很晚了,我们睡了吧。”我依言而起,为他铺了床,服伺他一同宽衣睡下,他大约是心里愧疚,紧紧拥住我,不住吻我的脸孔,抚摸我的身体,我缩在他怀里,却想着自己是否就会这样一辈子继续下去。
  金越并不是不体贴,但在这样防备森严的府坻里,到处充斥着明争暗斗的计俩,令人只觉伤神无奈。
  黑暗中,不觉他已解开了我的衣裳,正慢慢进入了我的身体,我不由轻哼出声,他在我耳边含糊地说了句什么,随即俯身轻吻上我的胸前,我的思绪却又回到了到个水气迷漫的浴室里去,那个在水中同样咬上我胸的人,有与他一样的强壮有力的臂膀,一样修长坚实的身体,可为什么现在俯在我身上的不是那个人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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